“微”时代爱心午餐

　　 贵州毕节黔西县中建乡红板小学205名学生排队吃免费午餐，这得益于网友们通过购买“虚拟爱心午餐”的捐助。南都记者 李春花 摄

　　从得知贵州毕节黔西县中建乡红板小学多数学生常年中午饿肚子，到给205名学生端出热腾腾的米饭、芸豆酸菜汤，还有一个鸡蛋，并承诺至少供应3年“免费午餐”，广州、佛山等地的梁树新、丁黎、彭卫友等人仅用23天时间。

　　从萌生帮助营养贫困学生的念头，到给中建乡南边的花溪乡沙坝小学169名学生送上两菜一汤一个鸡蛋的热乎午餐，并宣布，只要沙坝小学在，免费午餐就会继续，媒体人邓飞等用时二三十天。

　　他们没有强大的组织做后盾，凭借个人声誉、一腔热情，以及财务公开的郑重承诺，通过微博、论坛等网络平台募捐钱物，短时间内获得众多网友响应。有人在他们的淘宝店购买5元一份的虚拟爱心午餐，有企业家承诺一年捐1万，有高尔夫球手愿意义打竞拍，有厂家捐赠蒸饭车，有网友用转发微博、帖子来表明态度……

　　积少成多，聚米为谷，很多草根像梁树新、邓飞这样发起参与公益活动，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帮助他人、充实自己。

　　他们用实践来告诉大众，公益不只是有钱人的事，也非单向度的捐钱捐物，人人都可毫无负担地成为一分子。

　　借助网络兴起的这种草根公益名叫“微公益”，让许多不知将爱心托付何处的民众得以安心释放爱与善。

　　来自远方的午餐

　　4月1日，红板小学全体学生拿着崭新的钢制饭盒吃到第一顿免费午餐，个个狼吞虎咽，一扫而光。听说没吃饱的还可加餐，许多学生一路小跑去添饭，个头矮小的二年级学生李正福加了两次才说饱。

　　开饭前，李正福分明笑嘻嘻地说，他每天只在放学回家后自己做一顿饭吃，清晨起床，不吃早饭也不带午饭，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步行1个来小时到学校。午休时间，他不吃不喝，但不觉得饿，下午也不迷糊犯困。

　　步行回家时间在半小时以内的同学，大多在家吃午饭，但全校绝大部分孩子像李正福一样空腹煎熬。红板村人口不足2000，散居在9个小组中，皱皱巴巴的高山地貌将整个村子成倍拉长，离家最远的孩子步行约2小时才能到家。

　　家长们并不觉得不吃午饭是个问题。6年级学生罗涛的爸爸罗安友说，当地人没有吃早餐的习惯，基本上一日两餐，上午10点左右一顿，晚上六七点一顿。儿子早上会吃点东西，但很少带午饭。家里以玉米为主食，儿子嫌没面子，不愿带到学校。他手头偶尔有点钱，会塞给儿子5毛或1块买点零食。不吃午饭肚子饿、不吃午饭没精神之类的话，他从未听儿子说起，他觉得习惯成自然。

　　罗涛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身形，今年已经12岁，身高只有一米一二。瘦弱，矮小，是红板小学学生的普遍体征。

　　连续询问几名学生，孩子们一脸真诚地说没有午饭也不觉得饿，可一捧起饭盒，个个吃得只剩几颗米粒。他们用粗糙的小手笨拙地剥掉鸡蛋皮，那份不熟练令人心酸。

　　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，梁树新、丁黎、彭卫友等感到莫大的满足。他们承诺，让学生们至少吃3年的免费午餐，每周有一顿是肉菜。

　　4月2日，沙坝小学学生也吃上了免费午餐，那是由凤凰周刊记者部主任邓飞等媒体人组织提供的。

　　这里的学生原本比红板小学学生幸运点，不少孩子离家近，可以回家吃午饭。不能回家的，或者带饭吃，或者从父母那里要钱买零食吃，饿肚子的不是很多。不过，吃免费午餐时同样狼吞虎咽。

　　邓飞面对麦克风宣布，只要沙坝小学存在一天，免费午餐就继续一天。

　　根据核算，每顿给每个学生约花2.5元，就能让他们吃上像样的午餐。

　　网络速度

　　这两起免费午餐行动有点随性而至。

　　3月9日，央视“今日说法”报道说，由于家庭贫困、离家较远等原因，红板小学2/3学生没午饭吃。网络公益组织“微计划”发起人、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梁树新看到后，当即决定发起“免费午餐计划”，以红板小学为试点，逐步推广，让更多贫困地区的小学生吃上热乎饭。后来，他邀请“多玩游戏网”市场经理丁黎、N G O“麦田计划”骨干彭卫友、胡达中等加盟。

　　所需资金全部从网上募集：在淘宝网店出售5元一份的虚拟爱心午餐；号召玩家上多玩游戏网领取“午餐计划”爱心号，每领一个号，有游戏厂商会捐助1元，玩家若登录激活，游戏厂商再捐10元。

　　当天，梁树新、丁黎通过微博、论坛、Q Q群等发出倡议。消息公布短短1小时，虚拟爱心午餐即卖出1000多份。截至4月6日12时，募款总额40多万元。

　　同样是3月，邓飞用微博转发《新世纪周刊》的封面报道《营养的贫困》，呼吁效仿印度、美国等给小学生提供免费午餐。他首先把目标锁定在贵州。

　　当月下旬，邓飞和几名记者一道前往黔西调查。他们原计划把第一个免费午餐试点放在花溪乡南边的太来乡，但当地校长对这份援助并不热情，甚至有点抗拒。恰在此时，沙坝小学校长方坤友热情相邀。

　　方坤友的二层小楼与学校大门只隔一条小路，一楼开着小卖店。免费午餐一旦入校，中午攥着几毛钱来买小零食的学生一定大减，但他并不在意这个。

　　校园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栽着几根粗细不等的树干，那是方坤友领着老师们从山上挪来的，只待春暖花开枯树抽绿。

　　这些细节打动了邓飞等人，沙坝小学最终被确定为他们的第一个免费午餐试点。

　　邓飞的募款之路是摸着石头过河，且行且调整。他首先向自己的20多万粉丝发微博，响应者众：有浙江企业家承诺一年捐1万；某女明星发私信表示捐2万；深圳三门岛游艇会总裁王树春愿意募集200多万元成立“树基金”，专项支持免费午餐计划……

　　邓飞边学习边创新，受梁树新等人出售虚拟午餐启发，他计划在淘宝网店卖虚拟“爱心树”，一元一次；卖小学生的心愿，比如，有学生想要一副羽毛球拍，就放一副球拍的照片上去，谁买谁送一副真球拍给学生；卖名人的会餐权、游乐权，4月4日，知名投资人薛蛮子的共进午餐权，已被湖南不动产协会以10万元的价格拍得。第二个拍卖对象是“谁和高尔夫球手胡牧去打球”，1万元起价，1000元起跳，6日正式开拍，目标价在10万以上。

　　从锁定受助目标、募集所需钱物到正式实施救助，这一切都是风驰电掣。

　　一波三折

　　爱心并非总被热烈拥抱。

　　3月29日晚，梁树新一行数人刚到黔西县，即接到县教育局希望面谈的通知。该局领导用千言万语说明三层意思：中建乡有7所村小，如果只给红板小学提供免费午餐，另外6所不好办；万一哪天吃坏学生，出现食品安全事故，责任谁负；最好把钱直接发给家长。

　　这种难以保证效果的资助方式，是梁树新等人无法接受的。第二天一早，他们驱车直奔红板小学。不料中途发生意外，因司机操作失误，一辆越野车连打两个滚栽到山坡下，冒出滚滚浓烟。梁树新正好在那辆车里，所幸没有受伤。不过，同车的一名贵州记者肩胛骨骨折。

　　“麦友”彭卫友等乘坐一辆车继续前行，其余车辆掉头返回黔西县城。

　　让免费午餐走进红板小学的谈判一波三折。起初，村干部和校领导举出多种理由证明红板小学不合适，有风险。彭卫友等苦口婆心2小时后，对方终于同意接纳免费午餐。哪知太阳还没落山，对方又反悔。

　　先行返回黔西县城宾馆的梁树新伤心加气愤，在电话中对红板村主任瞿开维说，如果讲风险，自己差点搭上一条命，出车祸后，本可问心无愧地打道回府，但他还是决定留下来。

　　村干部和校领导游移不定的姿态不难理解。一名女老师说，县教育局已传话过来，希望直接捐钱给学生家长。瞿开维的住房与红板小学门对门，家里开有食杂店。

　　直到梁树新等愿意交2万元做风险保证金后，瞿开维才答应合作，从学校旁边的村委会腾出一间房做免费午餐店，他担任该店法人代表，负责物资采购、午餐供应、食品安全等工作。

　　根据协议，免费午餐由两名勤杂工打理，但第一顿饭是大家七手八脚做好的。瞿开维笑呵呵地忙前忙后，修水管，搬蜂窝煤，把自家大铝盆搬出盛水。

　　冷对邓飞一行的太来乡某校长，家里也有小超市，货架上红艳艳的果冻、三无冒牌饼干蛋糕令邓飞过目难忘。他不禁想到一起惨剧，2007年12月，云南昭通市鲁甸县红乡乐红村小学4学生，上学途中分吃一包方便面后腹痛、呕吐，相继死亡。

　　梁树新、邓飞为“免费午餐”分头行动，但思路基本一致：陷于营养贫困的学生有许多，民间力量只能挑头推动一把，担子最终要由政府接过去，无论眼下还是将来，都需与政府合作，而不是疏离，更非对抗。

　　两个免费午餐计划的模式大同小异：以微博、Q Q群、论坛、博客、网店等为平台募集资金，按月划款给校领导或村干部，由其安排物资采购、饭菜制作等，并负责监管食品安全，资助方平日会委托专人不定期检查，学生家长、参与捐赠的网友和企业等有权随时查账。发起者均承诺，会公布账目供网友监督。

　　一路摸索

　　免费午餐计划不是梁树新、邓飞第一次涉足公益。

　　年初，邓飞和中国社科院教授于建嵘等发起轰动一时的“随手拍解救被拐乞讨儿童”行动，但因争议太多，且网友想解救的许多乞讨儿童最终被证明并非被拐，打拐行动渐无声息。多次关注儿童问题的邓飞，随后将目光放到贫困地区营养匮乏的孩子们身上。

　　2008年南方雪灾，时任某杂志副主编的梁树新联合“天涯社区”在网上发起融雪行动，向企业募集滞留旅客急需的矿泉水、面包、饼干等，交给民政部门统一发放。自那以后，他频繁组织参与公益活动，如汶川地震、玉树地震、西南大旱时。受英美等国的“不穿裤子搭地铁活动”启发，他曾发动9男5女在广州地铁内复制，以倡导低碳生活。不过，让他最有成就感的是“铅笔换校舍”梦想活动，这个创意源自澳大利亚3名大学生的“一蛋一世界”行动。

　　去年3月，梁树新发布微博说，广西贺州昭平县走马乡佛丁村小学3个孩子寄来他们用过的3根铅笔，愿和网友交换任何物品，直到换得价值12万元的物品为止，然后将终极物品拍卖，所得款项全部用于援建佛丁村小学校舍。佛丁村小学是他的母校，破旧不堪。

　　一根铅笔被用一块巧克力换走，巧克力被电饭煲换走，电饭煲被复印机换走……微博以核裂变的方式高效传播，曾子墨价值1998元的化妆品、姚晨饰演翠平时所用烟斗、“海藻”李念的红马甲、马志海的3小时配音等，纷纷加入接力赛，再加上企业捐助，让“铅笔换校舍”的梦想很快照进现实，最终筹款20万余元。

　　去年7月，梁树新与朋友成立“微计划”，起初打算依托网络平台资助偏远山区的小学，但实际执行时遇到障碍，比如募捐资质、项目执行等，后来改变定位，利用善用网络的专长帮助助学类N G O提高新媒体传播能力，以实现共同目标。

　　与麦田计划合作完成红板小学免费午餐计划，即是梁树新取长补短的最佳案例。“麦友”遍布全国17个省市自治区，执行能力强。数次前往红板小学所用的四五辆越野车和皮卡车，就是一名拥有4S店的贵州“麦友”免费提供的。

　　梁树新和邓飞都想把公益做得实在点。校长方坤友曾计划在免费午餐开锅之日，让学生列队夹道欢迎邓飞一行，被邓飞明确拒绝。

　　因为车辆原因，邓飞和众多媒体记者严重晚点，当天下午1点后才陆续到达。路上，邓飞打电话让学校按时开饭，但全体师生一直候在操场，用耐心等待表达他们的谢意。

　　免费午餐的开餐仪式甚是庄重，升国旗，并用红绸剪彩。

　　饭后和方坤友细化午餐计划时，邓飞直言不讳地说，以后不要用迎接上级领导的方式迎接他们，学校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，更不要搞什么剪彩仪式。剪彩的照片如果发到微博，肯定会招网友骂。

　　第二天离开红板小学时，邓飞等8名媒体人给方坤友留下400元餐费，因为他们在学校吃过3顿饭。

　　邓飞把方坤友书写的收据发到微博，立刻有网友质疑，为什么不盖公章。尽管觉得有点吹毛求疵，邓飞还是耐着性子，叮嘱方坤友以后记得盖公章。

　　梁树新原打算让学生一餐一签名，以便监督免费午餐的执行情况。第一天下来，他意识到这样太繁琐，给老师增加许多工作量，当即告诉红板小学校长夏维贵，改成一周一签名即可。后来，有网友反感让学生吃饭签字，他再度调整方案，改由学生家长、老师、村委代表联合签名。

　　公益“微”时代

　　传统的公益活动在线下操作，制作宣传材料、租赁场地等都需成本，动辄成千上万，而借助网络兴起来的“微公益”则是零门槛。很多草根像邓飞、梁树新一样，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帮助他人、充实自己。

　　驴友“安猪”2004年去云南红河州元阳县多依数村享受美景时，村里上学的孩子寥寥无几，有学可上的孩子，几乎没读过课本以外的书籍，甚至连基本的橡皮、削笔刀都没有。“安猪”遂在网上发起“多背一公斤”计划，并创建专门的网站，呼吁网民出游时背点书籍或者文具，送给沿途的贫困学校和孩子，响应者众。

　　做互联网的杨明平时忙于工作，拿不出专门的时间做公益，但他又想做点公益，网上一搜，发现微公益这个概念，豁然开朗。他抱着好玩、做点事的心态，先建茶缸微博再建茶缸网站。

　　茶缸网的游戏规则是，“注册成为我们的会员，我们将捐献10粒米；推荐1名会员，我们将捐献10粒米；发表1篇微博，我们将捐献1粒米；参与1份问卷我们将捐献100粒米，”最后通过慈善机构送给贫困家庭。每2.5万粒米约等于一斤米。

　　一注册，首先会收到来自网站的一封信：每个人参与的一小步，就是微公益事业的一大步。捐米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捐米本身，更多的是一种启迪，启示大家做公益其实非常简单。公益不仅仅是某种特定的公益行为，更重要是一种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。让我们用公益的思维去生活，您会惊喜地发现生活处处皆公益。

　　杨明说，“茶缸”的主旨就是传播公益思维，因为一般的公益组织更重视组织各种活动。之所以取名“茶缸”，茶，意味着休闲、文化，缸，象征积少成多、聚米为谷。茶缸网的口号是：每个人都是平凡人，每个人都是伟人。

　　去年3月底，港星梁咏琪生日时在微博许愿，并号召粉丝转发，3天内每被转发一次她就捐1港币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。限期内，微博被转发7.5万次，她如约捐出8万港币。今年生日，她的愿望是，帮助中国有需要的家庭和孩子渡过难关，希望他们日后能得到更多医疗与教育上的帮助。3天内，她的微博被转发39万多次，她承诺捐款40万港币。

　　如何长生

　　免费午餐计划诞生之初，发起者即在思考如何让它长生。梁树新和邓飞的策略均是“快乐+创意”，比如拍卖名人的会餐权。他们不赞同抱着苦行僧的心态做公益，也反对向公众打悲情牌、放催泪弹，更不愿意搞道德绑架，认为那是令人崩溃的方式，违反人性。

　　大连网友“莎elsa”手上有两张云南某度假酒店的住宿低值券，票面价值3600元，她想有偿转让这两张券，然后把所得欠款捐给免费午餐计划。

　　“很棒的创意，物尽所用。”邓飞在微博上如此评价。他打算发动更多网友，捐出闲置物品进行拍卖。他本人有很多藏书，一些书想扔又舍不得扔，现在终于为它们找到出路。他打算赶紧把淘宝网店开起来，使自己的诸多创意得以实现。

　　按照邓飞的设想，免费午餐计划应为三部曲：募集更多的资金；找到更多需要帮助的学校；积极和政府沟通，把担子交给政府，使免费午餐计划成为政府行为。

　　梁树新那边也在发力。4月5日，在贵州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支持下，微计划成立专项“微基金”，全力帮扶欠发达地区特别是贵州农村小学，让孩子们吃饱穿暖上好学。今年计划面向全球华人筹款1000万，重点改善“小餐桌”“小床铺”问题。

　　梁树新打算让这个“国内首个以微公益理念为核心的草根公募基金”以全新面目示人：把公益捐款100%用于项目本身，不从中扣除任何费用，执行项目过程中所需行政办公成本，将进行专项募捐，从而使公益项目捐款和行政费用筹集清晰剥离。

　　这种新模式已被部分实践。此番到红板小学推行免费午餐计划，梁树新等人交通食宿费全部自理，网上所募钱款都用于项目本身。下一次再执行此项目，他们会专门筹集行政办公费用。

　　汶川地震时，梁树新曾发动天涯网友捐款，将钱打到某知名基金账户上。他想知道天涯网友一共捐了多少，这些钱最后去向何处，但该基金没给任何答复。

　　丁黎说，不论国字号还是民间基金，目前没有哪家公开全部账目，他们想尝试“全裸”出镜，比如出差时乘坐哪个航班、住哪个酒店、在哪吃了饭，价钱各是多少。

　　梁树新和邓飞都在筹划免费午餐的下一站，有学生吃不好午餐的地方，他们的身影随时可能出现。

　　南都记者 左志英